本書完整地記述了卡扎菲政權倒臺前后一位中國女記者在利比亞的所見所聞,真實還原了西方刻板印象之外的阿拉伯人,還原了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的訴求和渴望,他們面對作者和其他外國記者時保有的樸實的善意和真摯的情感。
作者作為中央電視臺特派記者,和來自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英國廣播公司、路透社、今日俄羅斯等媒體的國際記者一同被卡扎菲政府軍圍困了五天四夜,一時成為國際新聞的焦點。這一段驚險的經歷、一次又一次艱難的選擇和人性考驗促使作者從一個懷抱新聞夢想的姑娘迅速蛻變成一名真正的戰地記者。
遠處隆隆的炮聲伴隨大地的哀號呼嘯著穿過我們的身體,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聲音來自哪里,今夜又有多少家園被破壞,多少孩童失去自己的依靠,因為危險也在一步步逼近我們。隨著媒體局的不告而別,這座守衛森嚴固若金湯的安全城堡正變得岌岌可危。酒店大門口依舊站著年輕的士兵,他們拿著槍阻止里面任何一個試圖想要出去的外國記者,我們無路可逃。
恐懼悄無聲息地鉆進了我們每個人心里,我感到我的肌肉已經因為長時間的緊張而發酸,全身像得了重感冒一樣變得軟綿綿的。面對眼前發生的這一切,我們無力回天,只能睜大眼睛尋找安全的藏身之所。
“我能和你們待在一起嗎?”
剛走進二樓的禮拜間,我就被一個法國男記者攔下了,他用哀求的眼神望著我。
“當然可以。可是,為什么?”我狐疑地朝他看去。“因為卡扎菲不會對中國人怎么樣的,你們肯定有辦法出去的。可不可以帶上我?”他用蹩腳的英語十分肯定地說道,仿佛像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們和你一樣。”我擺擺手,一邊苦笑一邊往里走,“我們只是普通記者,和利比亞政府并沒有什么交情,不然現在我們也不會在這里了。”
“你們不是有大使館在這里嗎?能不能讓他們去交涉一下,把我們放了?”他追上前一步,依然不死心,卷曲的頭發窘迫地從耳根后掉了出來遮住了眼睛。
“我們正在打電話了解情況,大使館那邊現在也很危險,他們恐怕也自身難保。”他大概得有40歲的樣子了,愁容滿面,一抬頭,我竟看到那雙藏在頭發簾后面的眼睛若隱若現地閃出了淚光。我看到了一個40歲中年男人的恐懼,心里頓時咯噔了一下,“我們不會自己走的,要走肯定大家一起走。你放心,我們的東西都在這里,你愿意的話就在這附近待著吧。”
二樓的禮拜間,是我們所知道的酒店里最大最隱蔽的屋子。它是一個套間,外間有一排放鞋的柜子,里間鋪了地毯。此刻所有的記者都將設備和最簡易的行李搬到了這個房間,他們個個都穿上了防彈衣,戴好了頭盔,有的靠墻坐下,有的還在收拾自己的東西,有的在和本部通電話更新目前的情況。
路透社的攝像師將自己房間的白床單貢獻了出來,撕成條狀分發給大家,用來系在防彈衣上;我們幾個懂阿拉伯語的拿了一張我們能找到的最大的紙寫下“記者!記者!記者!請不要開槍!記者!記者!記者!”的字樣,并將之貼在禮拜間的入口處——盡管這些在危險真正來臨的時候可能都派不上什么大用場,可這卻是我們目前唯一能想出的自保方法。
最勇敢的是幾個攝像師,他們沒有躲在禮拜間,而是扛起了攝像機在二樓樓梯轉角處候著——那里能夠第一時間俯拍到反對派武裝沖進來的場景。我們現在沒有時間去考慮有什么新聞值得用生命去換,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本性使然。
一場戰爭把一群來自美國、日本、伊朗、委內瑞拉、中國等國家的記者聚到了一塊,在其他任何時候,我們都不可能彼此信任,但是這場戰爭使得我們能夠在險境中緊緊團結在了一起,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命運和其他記者的命運息息相關。我們現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互相幫助,共渡難關。從這一刻起,我們38名原本毫不相干的記者成了名副其實的戰友。
直到此刻,從外面的情況看來,這仍然是一個并沒有什么不同的夜晚,可能什么也不會發生,也可能一切都會發生。但就是這樣的夜晚,讓我深切體會到了身處這場戰爭中利比亞老百姓的無助感:我們就像是一群被困住了的動物,專注地聽著猛獸一步步逼近,我們被一種讓人極度筋疲力盡的緊張感攫住,腦海中一遍遍閃過無數可能發生的場面。唯一不同的是,早在戰爭機器開始運轉的那一刻起,他們便日日承受著這樣的痛苦。
我們不停地跟總部匯報情況,找大使館,找紅十字會,找一切我們可以找到的人,我們多么盼望某一方在知道我們這里發生的一切之后,能夠像電影里演的那樣,派一架直升機從天而降將我們帶走。我們甚至想,為什么北約秘書長不能下令停火呢?只要他一個命令,利比亞末日般的景象旋即就能結束,我們就可以得救。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呢?我們甚至不知道該恐懼什么,是被闖入的反對派亂槍打死,還是被政府軍當作人質,最后被犧牲呢?我們此刻同遭受重擊的卡扎菲政府一樣絕望,戰爭的天平越倒向北約,我們被當成人質的可能性就越大。為什么不呢?卡扎菲不是堅決不投降嗎?以美國媒體為主導的西方媒體不是一直說,他是一個“毫無底線的惡棍”嗎?
想到這里,房間的燈突然滅了,屋子里頓時漆黑一片。伴隨著尖叫和騷動,我們發現酒店的左翼全面斷電了。這時候的任何一點點刺激和變化都會在我們心里產生巨大的影響。
二樓靠近大堂的位置傳來了一陣揪心的喊叫聲。一個年輕的英國記者癲狂了,他背起包試圖從二樓窗戶跳樓,兩個壯實的攝像師一把抱住了他。
“我不想死!我有老婆有孩子,我的小孩只有兩歲,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我不想死。”他足足有1.8米的個頭,兩個男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勉強控制住他。
“這扇窗戶外面是沒有任何遮擋的草地,就算你跳下去沒摔死,你也走不了多遠,鐵柵欄對面全部是武裝分子!在這黑黢黢的天光下,你就是個活靶子,懂嗎?再說,你一個英國人在這知道該往哪兒走嗎?”路透社在利比亞當地雇用的攝像師阿迪爾咆哮道。
被大伙兒拉下來以后,英國記者像一團爛泥一樣癱坐在地上,緊緊攥著懷里的背包失聲痛哭。
“鎮靜一點,不要做傻事。”阿迪爾輕拍他的背,一點點掰開他因為緊張而變得僵硬的手指,從他手里拿過了背包。阿迪爾在里面發現了繩子、刀、一些精神藥品和幾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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